记得第一次拍全家福还是小时候,有一年在西安工作的大伯回家探亲,请村子照相馆的人来照了张全家福。那时爷爷奶奶年届七旬,五个儿女已各自成家,膝下儿孙成群,最大的十几岁,最少的不到一岁。在摄影师的指挥下,一大家子上上下下十八口人在打麦场上列队站好,爷爷奶奶坐在中间,前面一排八个孩子,后面是四个儿子、儿媳,背景是生产队烤烟叶用的高高的烟囱,熙熙攘攘,蔚为壮观。那是八十年代中期的事了,距今近30年,照片是黑白的。当时四叔和婶婶刚结婚不久,照片上的四婶穿着西装,烫了头发,还是新娘子的模样,老漂亮了。那时我七八岁,二妹五六岁,都扎着羊角辫,脖子里系一条当时流行的花纱巾,我们家老四、老五及四叔家的三个孩子还没出生,不满一岁的弟弟抱在爷爷怀里,不乖,正对着镜头哭呢。
第二次照全家福是我和弟弟妹妹五人一起。其实也算不上全家福,因为爸爸妈妈没有参与。那是我童年生活一次珍贵的记忆,对于我们这些生活在农村的孩子来说,照相是件奢侈的事,几年也没有一次。那时我们家还是大家庭,爷爷奶奶、爸爸妈妈、四叔四婶及八个孩子生活在一起,爷爷牚管财政,吃大锅饭。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我高中毕业。孩子们小的时候倒也热热闹闹、相安无事,一家十四口人和睦相处,劳动致富,在四邻八乡传为美谈。后来孩子大了,用钱的地方多了,家庭矛盾就日益突出了。一年到头辛苦劳动,没有财政支配权,妈妈和婶婶的心里常有委屈。奶奶是个女强人,说:“只要我活着一天,谁也别想分家。”初二的时候,有一天村子里来了个走街串巷照相的人,妈妈就拿出自己的“私房钱”,想给我们姊妹五个照张相。奶奶嘴上没说什么,脸上已看出老大的不高兴。那个照相的艺人把一张布的背景挂在老家的土墙上,我们姊妹五个站在前面,拍了一张彩色的照片。照片的背景好像是一个公园,有亭台楼阁,小桥流水。我们还从没上过公园。那时我十二岁,扎着长长的马尾,穿一件青色的衬衣——那是我记忆中最漂亮的一件衣服。小妺才一岁,还是个光头,坐在一辆借来的儿童三轮车上——现在的她女大十八变,提起这张照片就会埋怨妈妈没把她打扮好看。她还小,怎会理解妈妈当日的辛酸?
爸爸妈妈历尽千辛万苦把我们姊妹五个拉扯大,四个女儿都大学毕业,参加了工作,日子渐渐苦尽甘来。再照全家福,是我们各自成家的时候。做女儿的在出嫁前和家人合拍一张照片,从此进入另一个家庭,人生翻开新的一页。爷爷奶奶早已不在人世了,大伯也在前几年病故了——我结婚的时候他还特意赶回来。我们姊妹几个年龄相差都不大,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,结婚的结婚,生子的生子,相继成立了各自的小家庭。如今,除了小妹尚未成家外,其他的儿女们也算尘埃落定、可以让父母放心了。想来每个人的生活也都大致如此吧,“人事有代谢,往来成古今”,去的去着,来的来着,体味着各自的酸甜苦辣,编织着各自的喜乐人生。
这几年随着数码相机的普及,照张相早已不是什么难事。电脑里也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照片,但和父母一起照的却寥寥无几,更没有一张像样的全家福。仔细想想,这些年不是忙孩子,就是忙工作,和父母相处的时间太少,姊妹们的团聚也很少。我和二妹都在中国铁建系统工作,爱人也是同行,常常是东西南北地一人一个地方,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,一大家子人全聚在一起的日子更是屈指可数。好不容易团聚了也是急匆匆地吃顿饭又分开了,期间还要防止孩子们打架,大人和大人之间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,更别说一起拍照了。
不知不觉间,爸爸妈妈已经六十多岁了,到了需要儿女照顾的时候。由于工作关系,我们连自己的小家都照顾不上,更别说照顾父母了。往往是有事了就想到找他们帮忙,没事时又一年半载地不回家。虽说是情非得已,想想又情何以堪。都说养儿能防老,养我们这些儿女又有何用?所幸两位老人身体尚健,还在家里家外地操持着,让我们可以安心在外工作。不仅如此,我们的小家也常常依赖他们的照顾。去年女儿突然发高烧,婆婆一个人束手无策,接到我的电话,爸爸妈妈和弟弟第一时间把孩子送到医院,解了我的燃眉之急。爸爸常嘱咐:“不求你们有多大出息,把各自的工作干好,对得起单位,把各自的家庭维护好,一家人和和睦睦、平平安安的,我和你妈也就放心了。”这真是我们这些做儿女们的福气了。
只听“咔嚓”一声,摄影师把这欢聚的时刻定格成永恒,大家都露出了最甜的笑容,连四妺家三个月大的小甜甜也格外配合,两只眼睛炯炯有神。生活是越来越好了,团聚也越来越少了,不得不珍惜这每一次的相聚、每一天的欢乐。无论相距有多远,血浓于水的亲情不变,不管明天的路有多长,亲人的嘱托为我们指引家的方向。我决定,以后每年都照一张这样的全家福,让它留住欢聚的时光,陪伴日益年迈的父母,也温暖继续远行的我。
作者:自在云朵